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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巴根草”

作者:钟浩如 编辑:redcloud 2016-11-24 15:49:36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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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根茎叶都贴地而长的小草,蓬勃而葱笼,一年四季与江堤相吻相恋,全身心裹护着堤的身躯,人们称它为“巴根草”。

——《湖人辞典》第98页

沅江市防汛指挥部设在黄茅洲最当浪的江渚上。站在这幢三层砖房的长廊上凭栏眺望,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身后有七十万人头攒动的居高而临下的感觉,眼前满江的漩涡一个套一个,都以探戈的形式自西向东翩然而去。江水也很忙,只顾了去营造自已的漩涡,一反常态竟喧不出那惊涛澎湃之声。

防汛指挥部选址于斯,很易让人联想起当年志愿军指挥部选址于鸭绿江边,联想起当今航空兵指挥部深藏于岩质山洞内的情形,这都是临近一种漩涡,战争的漩涡、洪水的漩涡!

六月二十四日晚,市委常委会议就着金丝绒窗帘外的电闪雷鸣散去。会议虽开得很短,却是既打雷又落雨、雷声雨声交作的会。第二天,全市三十个防汛指挥所全部到防洪大堤安营扎寨,堤上旌旗飘扬。

在这种时候走进市防汛指挥部,使人即刻感悟出战时的景象。进入汛期后“书记”、“市长”全改以“政委”、“指挥长”相称,初来乍到总有些拗口。此时政委、指挥长们均已驱车上堤,院内的水泥地坪上到处是黄泥印成的凌乱的车辙,显得有些空寂。

指挥部会议室的正墙上悬挂着一张大幅面洪水涨落曲线图象表。米黄色细密的圈象格纸上三条标示不同水文点水情的色线,在时间与水面高程的纵横坐标上缓幔地蠕动,像蛇一样已经在吞噬中蠕游了整整两个月。现在村野的牧牛人牵着水牛傍着堤坎缓缓而行,七月半了。稍带凉意的秋风秋雨时不时地敲打着指挥部临江的窗牖。窗外的土路上零星地出现了着深色夹克衫的行人。而此时洪水涨落图表上峰谷连绵的三色线依然在危险水位的数区内昂首延展着。

“这样高的洪水入湖后赖这样长的时间舍不得离去,真是活见鬼呢!”同堤垸交情笃深、退休多年后又新受聘任防指顾问的原水利局局长凝视着浑浊的江流喃喃自语。他面颊上深深的皱纹里浸洇着油亮而阴郁的神色。野外夜色渐浓,不远处就是雄壮的百里防洪大堤,长满绒毯一般巴根草的堤腰上开始接二连三地亮起了巡堤人的马灯,清脆的竹梆声此超彼伏,梆报平安。堤外虽风浪咆哮,却怎也掩不住堤内梆声悠悠。在老局长看来,这堤,这堤腰上巡堤的人影几乎全是他看着长高长大的。五四年、九五年、九六年及眼前这场大水的入湖、出湖他都曾亲睹。抚今迫昔,老人觉得从未见过眼前这种抗洪的气势和周密的布署。

会议室同防指总值班室只一墙之隔。两张漆色斑驳的办公桌拼在一超,上面搁置着三部电话机和一部传真机。两个月来,防指的一切指令、通知、通报就是从这些送话器薄薄的簧片上播往这滨湖两千多平方公里大地的。翻开那本湖蓝色、塑料封皮已磨出硬壳纸板的电话记录本,一些类似军中战事笔记的条目赫然入目:

“全市29名市级领导务必于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六时前速抵各自防汛责任区指挥所,届时由防指电话点名。”

“市直抽调的450名副科以上干部须自带雨衣雨靴和手电,按指定地点住进大堤防汛工棚。全线286公里防洪大堤分千米划段,每段配国家公务员二人协同当地干群防守。”

“全堤137处穿堤建筑、20处重点险工险段金从市直、乡镇机关抽派干部日夜守护……”

翻阋着这样的“战事笔记”,眼前浮现出大堤上写有堤段、涵闸守护责任人姓名的小木牌。驱车长堤,责任牌如里程碑一般不时从车窗扑面而来。心想,在沅江的抗洪史上这何尝不也是一种标示防汛步入规范化进程的里程碑呢!

赤磊河的涌浪轻轻拍打着防指楼前的水泥地坪。地坪外百米处的水井早已被洪水淹没。防指的工作人员洗嗽用水只好用数十只塑料桶从远处运来,每日早晚两次。1996年沅江十垸九溃断水数月,人们已经习惯这种度灾的生活方式。现在一见到这种盛水的塑桶,很易睹物思旧,陷入苦痛的回忆。也许是巧合,眼下全市堤垸尚完好时七十万人民抗洪的指挥部却率先用灾时的方式解决生活用水,饮水思难,这本身就是对灾难岁月的缅思!哪怕只饮杯水,也远甚于复述一百遍“保堤保命”的口号。于是,防指的一些年轻人指着塑桶内的井水戏诌道:这是卧薪尝胆的“警水”呀!

1996年水灾逝去两年了。水退后的头一年,疲惫已极的沅江入揩尽伤瘸的泪痕,用土作着亡羊补牢的事情,原本就是水来土掩,人们按照1996年洪水在树杆、电杆及建筑物上残留的洪痕高度设防,几十万人勒紧裤带,咬紧牙关注入6亿元资金“补牢”,在南丘北垸间无堤的筑堤,有堤的固堤,一鼓作气移动了3600万立方米的土石,完成水利工程5200多处。

1997年,人们对于洪水简直有种期盼的心理,刚从春忙中上岸便擦净腿上的淤泥,就早早地守候在新加固的大堤上,守望着一场新的较量。后来水来了,但来得很少,洪浪才刚及防汛水位,便拍拍堤脚,轻风漫浪悠然而去。人们这才蓦然听出江流似乎在说:“这次不算数,明年再聚首。”于是,防指的人们快捷地将思路从水来土淹的传统抵御方式中升华到用心、用制度去续谱“亡羊补牢”的新的章节。

平心而论,防洪大堤从灭顶的劫难重崛,人们先是想过一把抗洪之瘾,看看新的“长城”到底能坚挺到何种程度,未料这年洪魔只打一个拱手便悻悻而去。防指人深晓去年的抗洪大捷是在对手弃权的状态下获取的,心中极不踏实,去年秋冬开始,市防汛指挥人员便悉心思索着新的抗洪谋略。

今年五月初,厄尔尼诺现象引发的高洪水势尚在唐古拉山麓和山顶的云层中聚合,它们上下合谋着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特大肆虐。当许多人对“五四型”洪水尚在将信将疑的时候,沅江数百名治水行家也聚集在庆云山那片曾经香雾缭绕、湖乡人祈福、祈平安的古树林下,逐字逐句地咀嚼着市委新出台的关于防汛抗灾的九套制度,这些制度自然包括七品官上大堤、住工棚,资深的国家公务员挤在沿堤农户滚热的地板上光着脊粱睡通铺;包括将几千个官名写在木板上钉入长堤莽苍的巴根草丛中;还包括由党的书记撑腰,让行政长官一个声音发号施令;包括组织精干督查队伍昼夜出动,将督查的车灯照亮每一处死角……。

用制度规范和整肃几十万抗洪大军,这在八百里洞庭千百年抗洪史上算是首开先河,洪峰叠起的紧要关头,益阳市委书记将湖区县市的防汛指挥长召集到沅江长满巴根草的大堤上开会,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从沅江防汛决策中见到了一种很耀眼的东西。

六月下旬,当西水奔腾而下大举压境,水情图象上水涨标线几乎成垂直角度陡然扶摇直上时,沅江286公里防洪大堤上早早地飘展着抗洪的大旗,人们精神抖擞地站在新加高加厚的大堤上镇定自若,全无电视画面上常见的那种仓促上阵、慌不择路的滑稽模样儿。

于是人们感慨道:如果沅江人花了一年的时间将土质大堤从96年灾后重崛,那么至今可说是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终于将精神质地的大堤更坚实地筑造在人们心中。暮夏,电视荧屏上的两场很有影响的赈灾义演,那主题联在一起恰好印证了沅江入今年夏秋之交的抗洪轨迹——“我们万众一心”“携手筑长城”!

这儿数百里长堤平坦宽敞,堤上跑车还算方便,偶尔也有几处新修的子堤于大堤上匍伏着。子堤长满了蒲公英和狗尾巴草。

“子堤长野草,真是鬼撤尿”!几位巡堤的农民边走边说。忽然一只蚱蜢从子堤的杂草丛中蹦出落在肩着指甲锹的汉子背上,另一位手执小三角红旗的后生将小旗卷成筒狠狠地拍击他汗流如注的裸背。

荒草掩子堤无非标示抗洪从夏到秋旷日已久,而大堤超高洪水位设防,尚未轮到用子堤去挡水。

在市防汛指挥部,人们常常流露出一种超凡的心理:靠子堤挡水感到脸红,处大险成功也羞于启齿。话外之音:汛前吃干饭去了啊!长年与大堤相依为命的沅江人,久而久之便从大堤的雄风中感染到一种博大而厚重的眼力和心态!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沅江人还可加上一句:近堤者稳! “作大”的傲然心态与“事小”的慎思谨行被防指人融合的浑然一体。“千里之堤,溃于一穴”八个白色的一米多高的仿宋大字端庄地写在防指数丈高的房墙上,从另一种角度诠释着沅江人稳重有序的抗洪心态。

防指办一位主任长时间睡眠不足,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从他搬出的大叠汛期文书资料中看,其中最常见的莫过于指挥长、政委们《在防汛紧急电话会议上的讲话》,细数一下,四十天内仅这种同题的讲稿多达十二篇。我这才惊奇地发现每篇讲话的时间正好是图表上洪水涨落曲线的峰与谷。六次洪峰十二个峰谷,便随之有十二篇同题的文章!洪水入谷,即作战峰的预案;洪水升蜂,便思闯谷的对策。“一种得陇望蜀的超前意识占据在每一个防指人心中,并为新的决策思路隐作铺垫”。水利局局长站在河沿的船坞旁慢条斯理地这样描述着防指头头脑脑们的决策特征。

船坞附近泊靠着几艘载满砂、石、编织袋、彩条布和木材的铁壳船,锚链上布满了黄锈。货船停泊已久。用防汛的术语讲,眼前全然是一种机动囤积的崭新风景!哪怕在去年这种时候,防汛处险物资都依照旧的传统习惯堆积在大堤外侧汛材围子里,好看不好用,一旦出险是很难迅速到位的。今年六月入汛后,按照市防汛指挥部的要求,草尾煤站、宪成垸、南大河及南大北大堤等重大险工险段处共泊靠了40多艘这种物资丰盈的铁驳船,如满弓之箭静侯在漂浮着苇叶、枯枝的堤的臂弯里。

这种静侯有的已持续了两个多月。六次特大洪蜂卷着枯枝败叶从防指院外的河床落荒而去,堤、水之间都相安无事,在这次洪峰过后,水又开始出现新的退势。然而,从防指归来,仍觉不出人们没有半点舒缓心弦的迹象。一日五次的排查定时在紧靠堤脚的稻禾、鱼塘、沟渠及房屋之间往复,遇水涉水,逢沟越沟。对于抗洪大军的督查和整肃目前更是峰峰相叠,阵阵进逼。从防指决策层的潜意识里,可隐隐感悟出另一种不为常人所察的更新的思路,百里金堤固然重要,而训练、造就和囤积一支素质精良、纪律严明的抗洪大军更为重要,领一群完好无损的堤垸和一支拖不垮、冲不散的队伍在秋收前祝捷,这便是防指人试图献给共和国诞庆的丰厚礼物。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抗洪很难的时候,防指官兵在接受一个单位的慰问后,每人都身着一件印有“金沙”二字的洁白的无领汗衫。开始时我并不在意。此时,立于大堤的巴根草织就的绿色地毯上,再去透析那火红的“金沙”二字,才品读出那分明是一首诗阿!

——泥沙遇水便黑,而金沙却在浪淘中愈显光亮。

作者:钟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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