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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居历史中的沅江人文特质

作者:钟浩如 编辑:redcloud 2016-11-24 08:4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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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方山水都会有那里独有的历史由头并由这种“由头”衍变出地域的人文特质。

我们常常以山居或水居环境为脉络进行历史的溯源,这大抵是因了“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的缘故。不同的山水蓄养和形成不同的地域文化,包括人们的习惯、风俗、趣味、服饰、民居、民谚、民歌、主流性格等等。就主流性格而言,所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所谓高原人的粗犷、豪迈、狂野,江南人的细腻、内秀、奔放,都集中反映着山水蓄养人文,表明所有这些同人们所居的山水环境有一种源、流的关系。

沅江,作为国史上一种县级治辖单元,从南梁普通三年(522年)建县以来,已历经将近一千五百年历史,一千五百年也许不算太长,但是,能在洞庭大湖浩淼的水居环境下以“县治”的区划方式存在下来并张扬开去,总有一些特别质地的文化的东西在顽强支撑其间。今天我们不妨尝试着对沅江人的文化特质的内涵及其成因作一些历史的思考。

翻开《沅江县志》的大事记,其中有这样两段话似乎可以成为今人走进这扇“门第”的钥匙。一处是“洪武十年(1377年),因兵、水灾害频繁,沅江县赋额减少,不合置制,于农历五月并入龙阳县”;另一处是“洪武十三年(1380年)农历五月,回复沅江县建制”,这一撤一复历时正好三年整,且都是发生在明洪武年间。明之前,沅江县治史上还有过好几回县名更迭或归属变化的经历,其缘由因无详细的文字记载,我们且不作臆断妄议。

所幸洪武年间的这两处史说,由于隐约提及了朝廷对这次县治更迭的一些想法,因而便给今人留下一些题外思考的空间。那一年之所以将沅江县并入相邻的龙阳县(即今汉寿县),是因为兵、水灾害频繁,赋额减少。由此可见,一方水土在朝廷的“簿册”上有无地位或地位高下,其上缴的赋税份额至关要紧,朝廷不会用银饷去养活一批无为之官和无端看重无赋之方的。显然,置治需要财富作依托,赋税减少、财富短缺就“不合置制”。因此,这次“朝廷勾簿”就是因兵、水灾害导致失收而少赋,少赋而撤并。那么,缘何只间隔了三年,到洪武十三年农历五月又“回复沅江县建制”呢?这里我注意到志书的另一处这样写道:“洪武十一年朝廷推行招抚移民政策后,境外移民增多,自江西徙入者24姓。洪武元至十一年,陆续筑成合兴等13垸供移民落业。”这段话告诉我们的是在沅江县撤销并入龙阳的第二年,这一带在加固原有堤垸的同时加筑新垸,并以垸为诱饵大量吸引江西老表下湖作田。在人丁旺盛、收成渐好、赋额增多后,这才使朝廷另眼相看,三年过后重又将它从龙阳划出回复沅江旧治。由此给人们的启示是沅江兴衰均因水使然。

时间稍微跳跃六百多年,1996年沅江市遭受那场特大洪水以至全城覆没。那一年在灭顶之灾中人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却收获了一句话:水情才是沅江最大的市情!此话在这方土地上憋了许多朝代后才由当今的决策层面面对一片汪洋、一片废墟说将出口,一种真谛的代价包括了家园的沦陷,也包括了漫长时间的历炼!这就是说千百年来沅江的兴衰胜败都贯穿一条水淋淋的“绿线”,凡涉及这方山水的历史,总可以从江河湖泊那里找到一种连接,一种因果关系。

这确是一方水乡泽国。

其实,“八百里洞庭”只是一种规模的泛称。洞庭湖实际的水面从来都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仅明清以来,资料显示它已处在由大变小的过程中,由当初的六、七千平方公里减小到现在的两、三千平方公里,而且由于其过水性湖泊的特征,在同一年份它也显示出不同大小的水规模。当水域面积在六、七千平方公里的时候,沅江县的主体辖地在何位置?我晓得至少不是现在这种样子。清末的一位水利大臣曾经描述过当时他见过的泗湖山,大意是“遥望水天尽处,隐隐有青山一簇,摇荡波涛中”。很明显他眼中的泗湖山还是一座湖中小岛,此去才一百多年,今天泗湖山不仅“山”已消逝,就连“摇荡波涛中”的孤岛也了无踪迹。管窥一斑,大湖的印象就是这般凌乱和多变无常。当洞庭大湖在江流冲积中缩变成东、南、西三大水域时,沅江便无愧地拥有了“洞庭腹地”之称,沅江人的水居环境得以进一步确定。

至于这方水域的成因,地质学家那儿有许多的说法,深奥且遥远。那么江流淘洗冲积而成的洲土与垸田呢?显然这些成因离我们今天的生存状态要贴近得多。稍事打量,可见位于洞庭平原腹地的这些缓慢隆起的洲、垸、丘、水,其人工造化的痕迹远甚于北面的华北和东北平原。我无意中将“民国”晚期同“共和”今天的沅江舆图叠合着对着亮光透视,天啊!这洲、水及民垸的摆布完全可以让任何一位生于斯长于斯的洞庭土著民因找不到北而迷失在自己的土地上。据说明代的一位宰相为使他的湖北祖籍地免遭云梦大泽肆水之掠,号令于长江北岸造堤设堰,迫水南移。于是原本以山著称、汉墓遍布、车马熙攘的“明、朗”二山遂成洞庭之南沅江的一方人迹罕至的美丽孤岛。

有民谚说:“太阳从水里升起,稻子从水里长出,洲子从水里变大,沅江人从水里站立。”谚语虽然像新诗一样不怎么押韵,而写实的意境却真真切切!史书上说,“从明初至民国初期,县境人口在几度兴衰中逐渐发展。其中从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至清康熙十二年(1673年)的282年间,全县每年平均增加6人;从康熙十二年至民国六年的244年间每年平均增加797人”。在兵、水、旱灾连绵不断的情形下,沅江在这一历史时期出现惊人的人口骤增,完全得益于修堤造垸和招抚移民。当年的“下湖作田去”有点类似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兴的“下海赚钱去”这种“吉普赛”似的人潮涌动已经成为了遥远的历史,然而在沅江人口世籍的构成上却饶有兴味地留下了这样一组令今人慨叹的数字:世籍本县人只占34%,其中南部丘区本籍人口占八成以上,北部湖区外籍人口多达八成以上。至于大大小小的挡水的土围子,到了1949年的时候,在这不大的漭水之间,垸子的数量竟多达134个。

面对这样的数字,还有什么可说呢!洲垸和耕夫都由遥远的地方冲积、漂泊而来,在沅江,人与地都具有明显的“舶来”痕迹,从这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祖先几乎也都属于“客家”,以至围湖造田构成这方山水间人们坚韧的原始生存状态。

现在我们可以将视线转到水居环境下的沅江人文特质上来了。这里提到的“水居环境”,说穿了就是长期以来洲子上的土围子都不高,堤身也很单薄,大水来了常常坍塌,垸子垮了,房屋没了,稻子毁了。于是耕夫含泪扶起篱笆就是墙,垸子倒了垒,垒起又倒,倒了再垒。久而久之,人们在同洪水的千百回斡旋中长成一种不馁不散的坚韧性格!资水河畔一个小小的“巴围子”,解放后到1996年截止,不到四十年间竟溃垸15次,人口却从当初的几百增加到现在的数千,至于大湖深处的大通湖、共双茶大垸,在湖床抬高,垸民头顶大湖的险恶水环境下,那里现今居住着七成以上的沅江市民。就是这样,水居可以将人越聚越多,居出一种从容的心境,一种抗争的勇气与精神。

史载“南朝梁普通三年,从益阳、汉寿两县划出部分地域,新设药山县(沅江县前身),属衡阳郡”。此处的“汉寿”一带称“一”为“幺”,长子亦叫“幺儿”。南宋农民起义将领杨幺生于汉寿,幺儿就曾号令整个洞庭湖区,威震一方。一支农民队伍能在这水乡泽国遗下许多与战事相关的地名,其中包括“子母城”、“弑(石)子埂”、“晒袍嘴”、“撂刀口”、“南大膳”、“莲花坳”、“拴马樟”等,一种地名往往就是一本教科书,这些同杨幺义军有关的地名传承的正是已经故事化的由水居而衍生的精神。一千多年来将坚韧抗争的因子代代相传,让洞庭儿女心血频频涨潮,得以顽强生存。

抗逆,可以堪称为水居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一种沅江人文特质。三眼塘和赤山岛由于较少洪水袭扰,人居环境相对稳定,因而不像湖区垸子有太多的迁徙痕迹。至今这些丘岗下还长眠着建党初期被国民党杀害的好些烈士的英灵。蔡杰、徐植南、皮崑泉、刘武、熊珊……就是凭借了以他们为楷模的早期农民运动,凭借了上世纪二十年代沅江人的抗逆影响,这里才成为共和国的苏维埃革命老区,烈士们的证书上也才签上了颁发者“毛泽东”!

爱国将领周维寅则是从三眼塘的海上湾沿民族义勇的崎岖道路走进抗日及程潜义举麾下的,在尚存的那座白墙黛瓦、浓荫匝地的将军寓所,我们至今似可隐约领略出将军的那种儒雅之风。由于尚学尚儒,以至成为沅江教育泰斗皮金固先生的莫逆之交。话涉教化,就自然联想起南洞庭湖畔一个十分诱人的美丽去处——琼湖书院!书院门首的基墙镌刻的是建于光绪二十四年,其实准确地说应为重建于这年。乾隆十三年(1778年)它原建于地势低洼的琼湖东岸,且不言是不是由于避水的缘故才于一百二十年后实施迁建?仅从书院的一建一迁,我们体验到的是水居环境中湖人对教育兴邦的执著崇尚及风浪无阻的文化坚韧。

固然沅江的水居文明得益于琼湖书院这幢标志性的琉璃屋顶,同时它文化的坚韧还得益于湖人的复杂籍贯。这是一个“舶来族”的庞大的组合群体。洞庭湖的水居文化是兼收并蓄的。笼统地讲“水居文化”似乎过于宽泛邈远,在中国的许多淡水湖泊中,就水系构成而言,洞庭湖来路的广远性应是其它湖泊所无与伦比的。历史上三湘四水及滚滚长江带进大湖的岂止是长长的木排、满帆的轻舟,也不止是大山的茶叶、桐油、石灰、生漆、竹木和麻石。还有远方漂泊而来的山里的民歌、故事、民谚和习俗;更有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耕种技术、能工巧匠和万种风情。那么多地方的文化脉流在这里交融交汇、同生共长,以至合成再生为多元的水居文化,反映出它兼收并蓄的广容特质。这种“广容”还表现为对各历史时期政治、文化精英的强烈吸附,云梦大泽历为楚南蛮荒之地,史上许多名臣贤士或漂泊,或流放,或客寓于此,其中包括李白、杜甫、吕洞宾、宋之问、黄庭坚、王安石、曾国藩、毛泽东等,有这一大拨人驻足其间,各样的见解、各样的憧憬在这里抒发和张扬,因而沅江有史以来文化、观念和见识并不闭塞。

于是——

我想:所谓“智者乐水”大抵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和这种气候!

我信:千百年来,这方山水就是以此种方式聚拢、扶起和养育这方人的。

我们从千百年的水居历史中所承领和传续的正是对包括对于洪水在内的坚韧的抗逆精神,是对八方迁客文化涓流兼收并蓄的博大胸襟——这,应该就是沅江人文现象中堪称瑰宝的特质!

作者:钟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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